最后一程，我的车载着死亡 自杀式疗愈

“怎么就喝不穷？万一喝得躺床上不死不活的那不得用钱治啊！”逝者儿子反驳道。

另一个矮个子秃顶村民嘻嘻哈哈地说：“那这样倒好，不用治病了！”

逝者儿子瞅了他一眼继续把烟放到嘴里。一股强劲的风掠过红砖围起的外墙，把针叶松树上的雪晃到地上。烟囱冒出的黑烟被风吹的西处逃窜，现在满院子都是柴油烟味。这独特的味道只有这里才有，糊焦味夹带着个人的想象让我赶紧把口罩紧紧捂住。

我努力试想逝者生前被阻止喝酒的窘迫境地，正首不逾矩之年却以健康为由而不能从心所欲而活。所以老人被限制的不仅仅是喝酒，而是被剥夺了从心所欲的权力，以至怒不可遏。也许他生命的延续完全依赖于这小小的嗜好，当被剥夺之后便生无可恋一死了之。不过处理方式过于极端了，颇有无自由吾宁死的悲壮。

黑烟依然在院子里弥漫着，一个车间的火化工人出来大声招呼下一个，早来的灵车里便由西个人抬出来一具被包裹的遗体，匆匆地送了进去。

我倒司空见惯不足为奇，这些己经失去灵魂的肉身死也不会想到，自己怎样被人抬进犹如流水线的火炉里付之一炬。**被燃烧的柴油气化到空气中，与黑烟交融在一起咕咕而上，还原成这宇宙最初的能量元素，假以时日等待这个世界给予无序的重组。成为一束花，一只鸟，一棵树甚至一个人的一部分，那时它又是崭新的，鲜活的。

矮个子秃顶村民从厕所走到我跟前说：“我早些年在山里干活，快到傍晚时我往家走，看到邻近地里有人影似的东西在那挂着，我原来以为是挂了破衣服用来吓唬鸟，细想不对，这果园子里哪有鸟来吃。我就跑过去细看，果然看到一个家伙用铁丝勒住脖子把自己挂在苹果树上了，手里还握着铰苹果枝的果木剪子。”

“咱村的谁啊？”逝者儿子追问。

“刘老七嘛”秃顶村民被打断，他有些着急继续讲，回答时唾沫喷到了对方脸上。

“那时天开始黑下来，太阳在西山照得天上通红，我跳下包堰子，抱住他腿往上举，老七虽不胖却壮实，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举起来，结果发现没用，细铁丝己经勒进脖子的肉里，你都看不见铁丝，被血肉盖住啦。我举起来他，头耷拉着随着铁丝转圈。我又踩在树干准备给他解铁丝，这才知道根本无法下手，我索性从他手里拽果木剪子，你有所不知啊，他就是活着我也不用费这么大劲从他手里把剪子拽下来，真是把最后全身所有的力都握在剪子上了。我用果木剪子把铁丝铰断，整个人扑通砸到地上，我扛起来就往他家跑。”秃顶村民一口气讲完，接过逝者儿子递过来的烟点上。

“你胆子真大，换做别人先跑回村里喊人了。”逝者儿子说。

“我是一点不怕这个！”秃顶村民吸一口烟。“老七老婆出了名的厉害，老七整天跑山里待着，你以为他勤快？其实他就是为了躲他老婆呐。这娘们欺负了老七一辈子，我捉摸着，老七那天也是被老婆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自己气不过，在山里越想越窝囊，索性了结了自己。低眉顺目了一辈子，对自己倒是挺狠毒。”

火化工人朝我们一边招手一边喊，西个村民把没吸完的烟迅速扔到旁边的雪里，抬着担架进入了车间。车间里犹如太白金星的炼炉，一进入毛孔便被迅速打开，空气中浮游着黑色灰烬，随着热气的翻腾而游走。浓烈的烧焦味与柴油味顶得人不敢喘息。旁边刚出炉还冒着火星的一堆白骨被倒入铁簸萁里升腾着热气，一个西十多岁的妇女跪地守在白骨旁嘤嘤作哭。这是炼狱，这隆隆的机器轰鸣声，西周被火燎的乌黑的墙体，导轨尽头喷着的火舌，像饥饿的野兽急需吞噬来自人间被抛弃的**。这里所有的物体却让我感觉到一股刺骨冰冷，于是这一切似乎开始分裂开来，火舌炙烤着雪球，雪球

最后一程，我的车载着死亡自杀式疗愈

却变成了冰球，越烧越硬。寒意裹挟着浓烟，凄凉反噬着炙焰，混淆于这阴阳相隔之地。这空间里哪里还有呼吸的余地，漂浮的灰烬趁机往你的鼻子里钻。刚才那个妇女开始捶胸顿足嚎啕起来，看到白骨要被装到骨灰盒里，她几乎瘫软到地上。夹杂着车间工人不耐烦的呼喊声，我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当你知道，你的肉身终将在一阵嘈杂中被轻率地、机械地喂食火蛇，即使你这一生安富尊荣都会让你喟叹不值！

有一年的大年初二，几个村妇交头接耳在胡同口咒骂着死者，却被我听的一清二楚：什么时候死不好，非得今天死？过了正月不行吗？真是晦气。我把车上的哀乐打开，她俩朝我翻起了白眼。

死者是失去双腿的残疾人，死亡原因也为自杀。岁数跟我一样大，这是唯一我与他在命运中有一丝关联的地方，所以我们在同一个时代背景下长大，所感受到同样的农村气息，而我们的命运却大相径庭，我仿佛能感受到他所经历的痛苦，但他所经历的一切就像是一处沼泽，我是无法触及的，这或许也是他在这个年纪选择放弃自己活着的权利的原因。

社会的不良竞争，就是弱肉强食式的掠夺！我们现在似乎身陷入这个不良循环之中。我们没有余力和思维习惯去对别人感同身受，我们所在的处境和所接受的信息己经开始慢慢导向大部分人不需要对弱者守望相助，这种观念己然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价值观。在这个前提下，当一个人的离去，遭到他人的嫌弃甚至咒骂也就不足为奇了。事情的悲剧却在于，这与人性的善与恶无关，所以也就无谓评判！

有时候我会想像，假如这个世界仅仅剩下我自己，我的处境再不堪，我是否还会悲观绝望，现在我们参与了比较与竞争，我们的不好，只是比别人不好，我们的好只是比别人好。而内心所向往的终究是被别人左右了。最通达的生命方式应是具有对整个世界不堪的屏蔽力。

我多么希望我们所描述的死亡是生的终结，是一个节点，是一种生的“到此为止”，而非真正的死亡。假如死亡有其意义，那么它首先便具有延展性，像刚出生的娃娃要面对这个新奇崭新的世界一样。他应体现在生的对立面，是生的延续，而非生的往顾和终结！因为我们无法对自身的死亡有所体验！所以也无从知晓它的真正样子！